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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墨家別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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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家別院很隱秘,如果不是事先有地圖,無論是誰都無法找到那裏。商橒早就在書上了解到墨家是一個極為嚴密的組織,其掌門人稱“巨子”,他們有自己的規矩與刑法,在這個亂世可稱為俠,故有“墨者”之稱。

別院藏在深山裏,這裏的景色很美,有飛流直下的瀑布,也有深不見底的斷崖,有紅似火的芍藥,也有碧如玉的綠藤。山谷中是一頃碧波,商橒與顏路今晚就要露宿在這裏。

今夜夜空甚為明亮,許是在山中的緣故,要冷一些。湖上如鏡面一般倒映著璀璨星空,四周萬籟俱靜。

客亦知夫水與月乎?

商橒坐在湖邊,顏路則在離她一尺遠的地方生了一堆篝火烤了兩條魚。魚的香味伴隨著木頭的劈啪聲,時不時還有一兩粒跳耀火星。商橒將一只手放在頭下就這樣躺了下去,嘴裏還掉了一根草,那樣子看上去實在是不見半分姑娘的模樣,到很像一位放蕩不羈的少年在仰望蒼穹。

“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風將商橒的聲音送至顏路的耳邊,他擡眼看了看前方正躺得四仰八叉的少女,忍俊不禁。沒一會兒,魚烤好了。顏路喚商橒來吃,商橒拍拍身上的雜草,小跑著應聲而來。

魚很燙,還不能立刻下嘴。商橒只得把它放在旁邊晾一晾,其實她不怎麽喜歡吃魚,因為總是被卡……但是這個地方除了魚實在是找不到更好的食物。顏路讓商橒說說白日她哼的《空山鳥語》的曲譜,商橒到不推辭,落落大方地將二胡從馬鞍上解下就拉了起來。

這是顏路第二次聽商橒拉曲子,音色沒有初遇時那麽好,興許是因為琴弦的關系。商橒一小節一小節的說,最後完整地拉了一遍。二胡的聲音極為奇特,且演奏方式亦是獨樹一幟。只是商橒並不想過多的談及,是以他沒有再追問。

一曲終了,魚也冷了,商橒吃魚很奇葩,別人是邊吃魚邊吐刺,她是先挑刺,再吃魚……這讓她手裏的那條魚實在不忍直視,真真為這條魚落在商橒手中而默哀三分鐘。與商橒相反,顏路倒吃得頗為優雅,商橒只能在一旁羨慕嫉妒的命了。

在湖邊凈了手,顏路說:“明日便要進入墨家的勢力範圍,你不要離我太遠,知道麽?”

商橒被魚刺卡到還沒緩過來,臉漲得通紅,咳了好一陣之後沙啞這嗓子問:“為什麽?這裏有什麽機關?”

顏路望了一眼空中那一輪皎潔的明月,拿了水幫商橒順氣,“沒有什麽機關,只是若你答不上他們的問題,可比被機關傷著還要痛苦。”

商橒喝水的手頓住,腦子裏飛速略過傳說中的十大酷刑,什麽砍腿割鼻啦,什麽黥面剁手啦……打了一個噴嚏,商橒說:“好冷……”

此刻還是雨季,氣溫不比盛夏,且山中自是要冷上許多。商橒嫌衣服穿多了麻煩,只穿了中衣就把外衣套上,現在她可是吃盡了苦頭。而且白天一不小心二不註意的掉到了湖裏,啊啊,說起來還要怪這兩條魚,要不是為了抓它們,她會掉到湖裏麽!

本來她是想看顏路一展身手拿著劍在湖裏舞兩下,然後啪的一聲水花飛濺,無數條魚全蹦跶出來,她再拿個籮筐什麽的開始接,後來她看了看身邊宛若仙人的顏路,覺得這個方法實在是……對他的一種褻瀆。自己暗自笑了好一陣之後才開始下水叉魚,若她沒記錯,上古猿人時代的祖先就是這麽做的……

物理沒學好的她表示很憂傷,忽略了水的折射就是一個巨坑,魚還沒叉著,她自己先餵了魚,若不是顏路手快,她還得在水裏撲騰好久。還好這是湖不是海,這樣大的動靜,不引來鯊魚才怪。

顏路將商橒帶到了篝火邊,她又打了一個噴嚏,手腳有些冰涼,她說:“墨家的人都會問什麽問題啊?會不會很難?”說完再度打一個噴嚏。

顏路修長的手指準確地扣在她的腕脈上,還好只是著涼,等到了墨家喝幾碗姜湯就沒事了。他將自己外面的那件白衣披在商橒身上,又拿木棍挑了挑篝火,使火勢燒的更旺。過了一會兒之後商橒便覺得沒那麽冷了。

她微微蜷曲著身子,有點睡意朦朧。顏路則是端詳了一會兒她的二胡。琴桿背後還刻了兩行字,不似隸書,更不是篆文,從字形上來辨認,其實也不難——

“軍中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

顏路在心裏微微嘆息,這樣的詩句自商橒出現後他便經常能聽見。其中暗自藏了的音韻一點也不輸《詩三百》的華麗,《詩三百》以四言為主,吟詠世間萬物,生靈百態。而商橒所唱詩句,大有“詩言志”的意味,甚至是如她所說,詩不但言志,而且緣情。

耳邊傳來商橒均勻的呼吸聲,因為著涼她的鼻子有些不通氣,她微微蹙了眉,睡得並不是很安穩。顏路就坐在她的身旁,伸手將她攬進了自己的懷裏。商橒一直覺得顏路其實並不喜歡她,因為他老說她還小,可是秦代的蕭樓楚館什麽的又不發達,她怎麽知道要如何表現不小的一面?

翌日清晨,商橒是在顏路的懷裏醒來的。這讓她覺得不真實,覺得一定是自己在做夢,於是她又將眼睛閉上,心裏想著可能是她打開的方式不對……又過了很久,耳邊開始吵鬧了起來,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嘛,寂靜了一夜,也該鬧騰了。

早在商橒睜開眼睛的時候顏路就知道她已經醒了,她的眸中帶了晨起的迷茫,看見他後又不敢置信的將眼睛再度閉上,顏路暗笑,這傻丫頭又再想什麽了?沒有開口喚她,倒想看看她什麽時候才舍得再度睜眼。湖中一尾鯉魚一躍而出,啪的一聲激起不小的水花,商橒身子微微一顫,她的腰間放著的是顏路的手,他們此刻貼得很近,商橒嘴邊噙了一抹笑,她的心意他終於接受了。

不過這接受得也太毫無征兆了,她以為還要再費些功夫呢。

帶著感冒獨有的嗓音,商橒問:“先生,你是不是開始有那麽一點點喜歡我了啊?”

顏路淡笑不語,商橒果然是商橒,問出的話沒有一句是不驚人的。

不回答也沒關系,反正她不會放棄的。想到今日要趕去墨家,她也不纏著顏路,起身草草洗漱將衣服還給他之後兩人便踏上了新的一段路途。今天,便要開始進谷了。

顏路昨晚的交代商橒沒有忘,所以她緊緊跟在了顏路的身邊,生怕一會兒從四面八方飛來不知名的箭把她射成刺猬,或者飛點小毒針什麽的……武俠小說看多了沒什麽別的特點,就是想象太過豐富。

澗溪邊,泉水叮咚。澗溪旁,怪石嶙峋。溪水泛著白沫自怪石上流過,一層接著一層,像階梯一般,水看起來不深,可以趟過去。商橒正要付諸行動時空中卻忽然傳來一聲渾厚的問語,“何為一?”

商橒楞住,只能將眼光投向顏路。顏路幾乎是連想也沒想,立刻回答道:“一為圓,一中同長也。”

“何為二?”那個聲音又問。

“兩物相異,為二。”

“兩物相異,何能一道?”顏路的話音才落,那個聲音又起,商橒張望四方,四方為光禿禿的絕壁,並不見半個人影。谷內空曠,沒有一處能藏身躲避,倘若墨家在絕壁上架幾架機弩,這谷中的人就是一個活靶子,一定百發百中。

這問題問得實在刁鉆,商橒已是一頭的冷汗,可看顏路,他仍舊泰然自若,淡淡開口:“相異不相左,是為一道。”

絕壁之間忽然飛出一支長箭,朝著對面山崖而去,在那只箭略過頭頂時,聞得空中那渾厚的聲音只有一個字:“過。”

此時太陽正好從雲層背後探出半個腦袋,谷中已然沈靜一片,唯流溪水潺潺。商橒震驚於墨家之嚴密,也嘆服於墨家機關術之精湛,前方路途皆被溪水淋濕,白石上疏疏密密地長了一些青苔,顏路牽住商橒,側頭對她說:“這是向前方關口報信,有人入山。”

商橒點點頭,跟著顏路腳步走在白石上,白石的盡頭,是一片青綠的蘆葦地,商橒這才敢跟顏路並肩而走,帶著敬畏的語氣問:“前面還有這樣的關卡?”

顏路換了另一只手牽她,臉上微笑不減,“沒有了,翻過這個山頭,便是墨家別院。”

商橒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嚴肅地說:“墨家倒是有趣……用他們自己學派的經典來作為暗語,擺明了不讓外人進。”

顏路的神情也有些凝重,秋水般的眸子深不見底。商橒卻並沒有註意到他這個小小的變化,臉上終於打破了僵硬,挽住顏路的手臂,她明眸含笑:“先生也好厲害!不僅精通儒家典籍,還觸類旁通,連著墨家的經書也是倒背如流!是不是……百家學說你都知道啊?那這樣也太妖孽了罷……”

這最後一句商橒是咕噥著說的,可是顏路聽得清清楚楚,他不過是加深了臉上的笑意,淡淡地只說了兩個字:“走罷。”

山頭很好翻過,畢竟是北方,不像南方,確切的說是西南,那山才是真山,跟一堵墻似的,看著都讓人絕望。商橒本來以為墨家別院是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結果她首先看見的是一堆榫接的木架,上面架著機弩,弩箭上閃著幽幽綠光,潛意識裏覺得,這一定是見血封侯的。

“不過是個別院就如此陣仗,若是到了墨家總院,豈不是各種暗器橫飛?”

“你只猜對了一半。”說話的不是顏路,而是一個帶著滑滑腔調的男子的聲音,商橒左顧右望都沒見著人影,只見顏路的手指指了指榫接木架,商橒順著他的指尖往上看,果然看見了一個人掛在上面,一派悠然自得地翹著二郎腿。

“那還有什麽?”商橒仰頭望著他問。

男子似乎是笑了一下,一個閃身就來到了商橒和顏路的面前,商橒被驚到,往後退了一步,不過仍是死死抓著顏路的衣角,自進了這墨家,她就覺得危機四伏,她又不懂《墨子》,要是又來個什麽暗語,那就真是等死的命了。

男子靠近了商橒,商橒自動地把身子往後傾,他狹長的眼睛裏是調侃的笑意,“墨家總院谷口有一只機關蠱雕,能連射十箭,答不上暗語者……嘿嘿,可是會被它踹下山去的。”

商橒實在是撐不住了,身子再傾下去就可以直接去下腰跳舞了,也不知是那兒來的勇氣,她伸手猛地一推眼前的灰衣男子,他一早就看出商橒不會武功,故而也沒有躲閃,被她推個正著,等商橒直起來身子,他笑笑:“這麽兇?”

商橒撇嘴:“我高興。”

顏路看著這兩人鬧得不亦樂乎,有些無語,灰衣男子清了清嗓子,收斂了臉上的笑意才對顏路疊手行禮,顏路亦疊手回禮。這麽一來二去,商橒才知道這身材清瘦的男子還是這墨家的一位頭領,叫做盜跖,他說可以喊他小跖。

穿過這沿山壁而建的機弩群,進入眼簾的才是她之前想的那一番場景,田間男女耕作不息,林間小道扶老攜幼,木欣欣向榮,泉涓涓始流。

好一處遺世桃花源!

商橒放開顏路衣角,眼神好奇地張望著四周,一直生活在喧囂城市的她很少能感受到這樣清新的寧靜,壟上作物青青,壟下農人勤勤。盜跖一邊觀察著這跟顏路一起的少女,一邊對著顏路嘿嘿一笑:“儒家什麽時候開始收女弟子了?”

顏路說:“頭領說笑了,商橒她……”

“我沒地方去,三位先生看我可憐就留我在儒家的。”商橒截住了顏路的話,反正她這次來墨家也是差不多的意思,唉,沒有身份證就是痛苦,東躲西藏的就怕哪天被抓起來當奸細莫名其妙地死去……

盜跖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促狹地笑道:“墨家也願意收留你啊,不如……你就在墨家好了,這裏不像儒家規矩多,生活很自在哦……”

商橒想也沒想,同樣是報以促狹的笑意:“才不要,除非……”

“除非怎樣?”

商橒往盜跖身後的顏路看去,頓了一會兒說:“除非顏先生也一並留下,你能讓顏先生也留下麽?”

盜跖一眼就看出了這個丫頭是喜歡顏路的,本來還想借此調侃她一番,想不到她倒是承認得大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更是須臾不離顏路,嘖嘖,他見過不含蓄的姑娘,就是沒見過這麽不含蓄的姑娘。

顏路聞言不過淡淡一笑,雲淡風輕的樣子著實讓商橒覺得他的心思真心不是自己的智商能猜透的,人說女孩的心思不能猜,其實顏路的心思更是不能猜,反正猜了也白猜,還不如順其自然,大不了就朝著“我喜歡你但與你無關”的方向發展,不過這個方向是商橒及其不樂意看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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